如此征地太坑农（调查）

　　潘墩村被强拆的农民房屋后盖起的“保障房”。人民网记者 赵恩泽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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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福州市仓山区城门镇潘墩村村民反映该村征地中存在诸多问题的来信后，本报记者于2月11日赴福州市调查了解。

　　据城门镇政府负责人介绍，自2000年始，福州市实施“东扩南进”的城镇化战略。仓山区作为福州市南部城郊结合部，是实施东扩南进的重要区域。仅2011年以来全区累计完成数百项、约1.7万亩的重点项目征迁交地任务。

　　位于仓山区的潘墩村，全村土地基本被征占。按潘墩村方圆3.3平方公里计算，该村应有土地4900多亩，而福州市国土资源局认定该村土地共有2670.89亩。近十几年来，有21个征地项目占用潘墩村土地2190亩，未被征用的土地仅剩480亩。

　　记者手头有一张盖有福州市仓山区城门镇经营管理站公章的“关于潘墩村征地和留用地一览表”。在这张表格中，涉及潘墩村的征地项目有16项，占地面积960多亩。“备注”一栏中标明，除了潘墩河与连坂路两个项目有相关部门与该村签有留用地协议外，其余14个项目如福州市海峡国际会展中心、体育中心、林浦老年颐养中心和潘墩新城（也叫潘墩小区一期、二期）项目，当时都没有与该村签订留用地协议，包括农用地和村集体建设用地共1367亩。按照市政府2004年183号文件规定，预留农用地是征地的前置条件。这表明，潘墩村超过一半的土地是被镇、区、市三级政府违规、强行征收的。

　　这14个违规征地的项目中，比较突出的要数林浦老年颐养中心和潘墩新城项目。

　　市政府以“老年颐养中心”的名义征用九龙州地块，在政府批文已失效的情况下，该地块以17亿多元的价格出让给开发商进行商业开发。

　　与福州市海峡国际会展中心一河之隔的地方，有一大片用围墙围起来的工地，里面同时在建设多幢楼房。工地大门的上方写着“福建省中马建设工程有限公司闽江世纪城”。

　　村民对记者说，闽江世纪城是由世纪金源集团投资开发的商用项目，其中有289亩地占的是潘墩村九龙州的地。九龙州以前是水稻田，后改为市蔬菜基地。

　　2012年6月8日，潘墩村内贴出一份通知，说九龙州菜地已被国家征收，菜农不得再种菜了。原来，早在2008年4月25日，福建省政府以闽政文【2008】102号文作出批复，同意福州市政府将潘墩村、浦下村等3个村的土地约500亩转为建设用地。2008年10月14日，福州市土地发展中心与城门镇政府、潘墩村委会签订一份征地协议，征用潘墩村九龙州土地313.7亩用于建设林浦老年颐养中心。

　　但在两年后的2010年11月2日，九龙州地块以17亿多元的价格被拍卖给了世纪金源集团开发房地产。世纪金源集团在竞得这个地块后并未马上动工，直至2013年1月18日区、镇、村干部带领200多人到九龙州抢菜地筑围墙，才付诸实施，而此时距其拍得该地块已过去两年多。

　　福建省政府【2008】102号批文最后一条规定：“自征地批准之日起两年内未实施征收土地实施方案的，本批准文件自动失效。”从2008年4月省政府批准该地块转为建设用地，至2013年1月闽江世纪城项目实施，已过去4年多，该批文早已自动失效，这意味着九龙州土地不再是建设用地。此外，老年颐养中心用地属公益性用地，公益性用地变成商业用地，是否经过规划部门审批？记者在福州采访时，请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代为了解，但截至发稿时，福州方面未有回复。

　　福州市土地发展中心征收潘墩村313.7亩土地，每亩补偿费只有8万元，而市政府拍卖九龙州289亩土地，获得出让金17亿多元，每亩合588万多元。8万元与588万元，多么悬殊的差价，由此看出，农民利益受到怎样的损害！

　　潘墩新城项目2013年才被市发改委批准，而村民房屋早在2010年就被拆除；东部新城指挥部在盛景黄山购买了上千套安置房，但只安置了200多户农民。

　　从福泉高速路路口进入潘墩村，4幢已建好的棕色塔楼醒目地矗立在空旷的平地上。在村里转了一圈，除了浮龙新村几十户房屋保留外，其他房屋均被拆除。已拆除房屋的区域被分为5个片区，统称为“东城御景保障房项目”，计划建设住宅楼52幢、3313套。从每个片区简介上了解到，项目业主均是福州市建设发展集团有限公司，建设单位为福建省二建集团有限公司、福州市建工集团有限公司等。村民说，大多数房屋在2010年4月至5月被集中拆除，少数拒绝拆迁的村民的房屋，也在近一两年内被强行拆掉。

　　“东城御景保障房项目”即是潘墩小区一、二期项目，又称潘墩新城项目。从福州市土地发展中心与城门镇政府、潘墩村委会于2010年3月签的协议来看，潘墩小区一期、二期共征用农用地58亩多，土地补偿费465万元。而这两个项目却以“工矿用地”的名义征掉了潘墩村民的宅基地（即村集体建设用地）397亩多，但无论是村集体还是村民都未得到分文补偿。村民说，实际拆的宅基地有700多亩、房屋近30万平方米。

　　2010年11月2日，被定为保障房建设用地的潘墩小区一期地块中的177.68亩被市政府挂牌出让，刘建忠以14.5亿元竞得后用于房地产开发。潘墩小区二期用于安置该村及其他3个村的被拆迁户。

　　潘墩村民房屋拆除至今近4年了，可是潘墩小区安置房却迟迟不动工。城门镇镇长袁惠琴说，由于少数“钉子户”拒绝拆迁，导致工程无法施工，一拖再拖。但这种说法被村民否定。他们说，少数未签拆迁协议的村民主要在一片区居住，其他片区的村民房屋早都被拆除了，围墙围了几年，一直没见动工。

　　村民告诉记者，潘墩小区安置房迟迟不动工，是因为这个项目没有立项。他们拿出一份2013年5月13日福州市发改委的告知书，内容是“潘墩新城（安置房）立项批复信息不存在”。

　　同时，他们提供了从有关部门查到的3份许可证，显示潘墩小区一、二期项目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附件）和《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用的是2007年8月2日福州市城乡规划局核发的编号为榕规（2007）用地第00317号、00318号林浦小区一、二期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附件）。许可证（附件）上的“林浦”二字被人涂改成了“潘墩”。而福州市房地产管理局根据这3份伪造的“许可证”，于2010年4月2日给福州市土地发展中心发放了潘墩小区两份《房屋拆迁许可证》。于是，潘墩村上千户村民在区、镇政府及福州市南大门拆迁有限公司采取的断电、断水、断路等强力措施下，被迫签订承诺书同意拆房。房屋在两个月内就被拆除。村民房屋拆迁补偿费以有无房产证和2006年为界限（据镇长袁惠琴说，该镇1996年后就不再发房产证了，2000年时补发了一批），分为红、蓝、白3个档次，处于白线档次的房子被定位非法建筑，每平方米才补偿50元。

　　有关部门将村民的房屋拆掉后，潘墩新城项目还未立项。很巧的是，记者在查阅福州市政府信息公开网时，查到了潘墩新城（潘墩村安置房）的有关信息，原来这个项目于2013年5月27日才由市发改委批复立项，6月6日才批复潘墩新城项目勘察设计招标事项。这就是潘墩新城安置房建设迟迟没有动工的真正原因！

　　潘墩村民向记者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有关部门在盛景黄山购买了上千套安置房，但只安置了200多户村民。他们提供了一份落款于2011年2月25日的仓山区东部新城征地拆迁安置指挥部《信访事项处理答复意见书》，其中有一段文字：“盛景黄山地块社会保障性住房建成后，东部新城征地拆迁安置指挥部为妥善解决潘墩一、二期被拆迁户要求现房安置问题，经请示市政府后向福州市房地产经营总公司购买1021套（约2.5亿元）社会保障性住房用于现房安置，解决了潘墩一、二期被拆迁户中高龄户、急用房户的现房安置问题。”然而，记者从潘墩村民和城门镇负责人那里得到确切信息是，盛景黄山小区安置的潘墩村民只有200多户，还有近千户村民居无定所。潘志顺的父亲今年97岁、母亲88岁，房屋被拆后租住在朋友家一间六七平方米、简陋的平房里，如果不是朋友关系，这样的房子也租不到。76岁的潘祥宽最愁的是儿子。儿子35岁，还是单身，这几年因在外租房，一直找不到对象。令人不解的是，潘墩村被拆迁户有1000多户，如果1021套住房全部用于安置，潘墩村会有那么多村民居无定所吗？剩余的700多套房屋为什么没有安置村民？这些空置房究竟做什么用了？

　　高速公路征地款被层层截留，一部分用于入股高速公路，但村民未获得分文股份利润。

　　近些年，涉及潘墩村的征地项目共有21项，而给村民发放征地补偿款的只有5项：1997年福泉高速公路项目，人均发放100元；2003年魁岐州项目，人均发放300元；2008年至2009年霞州路、展览城项目，人均发放7700元；2013年闽江世纪城项目，人均发放3500元，合计11600元。因不同意征地，闽江世纪城项目征地款是强行发放给村民的。

　　记者从城门镇有关人员那里了解到，高速路补偿款为每亩6000元。村民说，市有关部门告诉他们，高速公路补偿款市里是按每亩6万元发放的，而到镇里后，补偿款缩减为每亩2.4万元，到村一级后又变成每亩6000元。一部分补偿款去了哪里？记者手头有一份1996年2月5日福州市高速公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和福州市路桥建设发展总公司《关于仓山区土地股份比例的通知》。“通知”的大意是，按高速公路征地拆迁实施方案的规定，仓山区政府可持股50%。也就是说，仓山区政府将部分高速公路补偿款入股了高速公路。这些补偿款属村集体和村民所有，股份利润本应由村民获得，但16年来，潘墩村民从未获得分文股份利润，只拿到100元的征地补偿款。高速路股份利润是多大一笔款项？这些钱被谁领走了？有关部门要好好查查。

　　自2013年1月18日发生区、镇、村干部带人抢地打人事件之后，村民为保护土地，每天轮流看守九龙州。2013年3月27日，由镇领导带领的一二百名身穿制服、头戴钢盔、戴着口罩、手持盾牌的人，要强行将九龙州筑墙围上，受到村民抵制，双方发生冲突，城管人员打伤10多名村民。事后，村民多次到省公安厅上访，要求惩治肇事者。同年6月26日、27日，仓山区警方抓走了12位村民，并对其中的郭金凤、潘建峰、潘振彬3位村民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予以刑事追究。据了解，此案结案最后期限是2014年3月10日，但截至发稿之日，此案仍未审结。

　　历年的强征土地，使潘墩村村民生活质量明显降低，就连极少的征地预留农用地，也被镇里以每亩100万元收走（福州土地市场价已达每亩800万元）。村民强烈要求镇政府退回他们的留用地，自主经营，以维持今后的生计。

　　《 人民日报 》（ 2014年03月25日 20 版）